预言sf1986年,我刚到波士顿留学,正值王安电脑公司如日中天。王安的个人身价,曾在《福布斯》富豪榜上排名第八。这个“名列前茅”的位置,似乎至今没有其他华人企业家能够超越。那年夏天,王安希望自己的财富能够惠及世人,请来全世界最优秀的音乐家和乐团,在波士顿上演“王安名人名作系列”,夏花一般的馥郁而灿烂,是波士顿的荣光,也是所有北美华人的骄傲。初出茅庐学做记者的时候,我不仅采访过这位老人,还去过他家做客,亲眼见识过他的谦和、儒雅和睿智,听他侃侃笑谈“世界不需要我们,而是我们需要世界”,随意淡泊中自有雍容气度。当年那双年轻的眼睛,视他为楷模。
没想到,此后的三四年间,风云突变。1990年,王安因癌症病逝。1992年,我踏上回国发展之路,为我送行的竟然是王安电脑公司宣布破产保护的噩耗。震惊之余我百思不得其解:何以如此的风光荣耀,眨眼间就风流云散?多年之后,我才懂得感谢,王安博士用他短暂的辉煌,为初涉商旅的我讲授了蕴藉深远的第一课,让我懂得在平步青云时恪守如履薄冰的谨慎,在一帆风顺时不忘逆水行舟的勤勉。而当时,我仍懵懵懂懂,还在中国如法操办了几年“IDG世界名人名作系列”音乐会,向那位值得尊崇的长者,致以遥远的敬意。
2010年,因为酝酿这篇序言,我在百度敲出“王安”两个字,搜索结果第一页上的十篇文章,只有两篇与我所搜寻的那位企业巨擘略有关联。曾经的辉煌,几近湮灭。王安的自传只有两个字:《教训》。当他亲笔题写书名时,绝对不会料想,自己留给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,最后真的只剩下这两个字:教训!而这诸多教训中最重要的一条,便在于王安博士亲口所言的一段话:“因为我是公司的创始人,我要保持我对公司的完全控制权,使我的子女能有机会证明他们有没有经营公司的能力。”言之凿凿,镌刻着华人家族企业根深蒂固的烙印。1986年,王安任命长子王列为公司总裁,公司运营自此江河日下,1988年亏损高达424亿美元。1989年,病危中的王安不得不让王列辞职,另请高明,但终不能力挽狂澜,直至穷途末路。
如今回首前尘往事,我甚至不敢用轻浮浅薄的“伤感”二字,来概括心中的酸涩和感慨。经历过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的惊涛骇浪,目睹雷曼兄弟公司一夜间飞灰烟灭,贝尔斯登、美林大难临头被人收购,谁还敢对商海的翻云覆雨,天真地轻呼一声“震惊”?如今,我们早已见怪不怪,踏惊涛如履平地。得知《Newsweek》以一美元价格卖身的那天,遥想当年也曾憧憬过在中国复制时代华纳般的媒体帝国,如遭棒喝,南柯梦醒,也不过是在私底下,怅然一笑。
然而,一个个商业帝国分崩离析的身后事,真实而残酷,绝非一笑了之。大型企业的崩溃,意味着成千上万的人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和保障,意味着某个行业的行将萎缩和衰败,意味着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经济徘徊低谷危机四伏。
想必,促使斯坦福大学吉姆·柯林斯教授毅然搁置和同事莫顿·汉森一个长达六年的研究课题,奋笔疾书写成这本《再造卓越》的初衷,也是源于为天下分忧的良知和远见吧。作为一名深知商道艰难的普通读者,匆匆浏览这本不算太厚的“警世通言”,大有久旱终逢及时雨的畅快和欣慰。
自古有言:盛极必衰。柯林斯也在书中告诫:无论那个组织看似有多么优秀,其实都是有弱点的。不论你已经取得了多大成就,不论你在万里长征的路上已经走了多远,也不论你已经积蓄了多大的能量,你依旧很难摆脱衰落的命运。世上并没有强者恒强这样的铁律。如此重锤,只为唤醒企业家们必须时刻警醒的紧迫感和责任心。柯林斯以学者的严谨,用独到的对标分析的方式,努力追寻失败企业由巅峰到谷底的路线图,帮助后来者避免重蹈覆辙的悲剧。他清晰地概括了企业衰落五部曲,同时反复强调,一家公司即便在陷入衰落五部曲第四阶段的泥沼后,依然能够扭转乾坤,强势复兴,只要你“永不言弃”。
柯林斯的真知灼见,书中比比皆是。而我,不厌其烦地在这里回忆王安博士的故事,只希望能为大师的大作,补充一个极富华商特色的案例。我以为,对于今天的中国读者,这或许是一个十分必要的拾遗补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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